还有人说什么早就知道咱们家一家不是好东西

　　约莫是三十多年前，小伍总是踮起脚尖眼巴巴的朝远处望去。直到远处传来突、突、突的声音还有那黑色冲天的烟。小伍这时总是咧开嘴大笑着向村子里唯一的一辆拖拉机跑去。一个有着古铜色皮肤圆圆的下巴，穿着白色汗衫腰粗如桶的男人停下了车，打开车门喊道：小伍，上来。小伍兴奋的咧开嘴大笑着就上了车，然后喊一句二叔。二叔每次都从裤子兜里掏出一颗糖，有时候掏出个苹果给小伍。小伍小时候，二叔就疼他。二叔叫李家勋，二十岁、没娶老婆。二叔十四岁在外面闯荡，在温州那边倒卖一些小商品赚了不少钱。二叔十八岁从外闯到回来的那天，远远的全村人就听到外面突、突、突的声音，大家都跑了出来看看是啥。一看，一辆拖拉机赫然的朝村子驶过来，大家赶紧围了上去。村长说：家勋呀，你这比你老子有出息呀。家勋笑了笑喊了声：魁叔。然后穿过大家羡慕的眼神，直奔家里。家里这个男人有着黝黑的皮肤，瘦瘦的身材，正嗒吧嗒吧的抽着旱烟。这个男人是小伍的爸爸，叫李家国。突然李家国看到眼前这个壮实的男人后，激动得烟杆停在半空中半天没有动。然后缓缓道：家勋？你回来啦。家勋问道：哥，咱妈呢，去哪了。李家国揶揄道：咱妈，咱妈走了。家勋问道：走了？走去哪了。李家国：咱妈没了。这个壮实的汉子此刻眼里已经噙满泪水，接着这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了起来，家勋一边哭一边问，啥时候没的呀，咱妈啥时候没的呀，怎么不告诉我呀。那天小伍家的灯一夜未关。直到第二天中午，小伍家的门才打开，那年小伍两岁半。从那天开始二叔就常常开着他那拖拉机带着这个侄子到处跑，也是从那天开始村里也没人欺负李家。至于为何欺负他们家，并非因为他家做了什么坏事或者出了什么混蛋。只是因为他们属于外姓人家逃难至此，这里名为柳家屯。二叔从小就懂得了人间冷暖，父母的委曲求全，在家勋眼里来看是窝囊，他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争气。家勋回家后，村里人见到小伍父亲后，谁都会跟小伍他老子打个招呼，还有的会发根烟。家勋一直靠着拖拉机赚了不少钱，他们家也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建起来了砖瓦房。家国呢，总在村子乘凉的树下逢人就说我弟怎么怎么出息，谁听到后都竖起大拇指。直到小伍十岁那年。那是1991年的一个盛夏，树上的蝉鸣声聒噪的叫着，可家勋未曾感到一点烦躁。那年家勋26岁，遇到了一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姑娘，那姑娘也对家勋有些意思。二叔那天摸着家勋的头，然后哼着小曲开心的开着拖拉机出门了。还说：小伍，等叔回来给你买好吃的。那天小伍垫着脚尖眼巴巴的看着远方，直到夕阳西下都没看到二叔的身影。小伍再次见到二叔，是在第二天中午。二叔衣服上沾着血，一回来就颤抖着声音跟家国说：哥，我撞死人了。小伍的爸爸继续抽着烟，烟枪放在嘴里，却一口也没有吸。过了许久，说道：这怕是得坐牢哩吧。家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的坐在地上。后来听人说二叔那天喝了不少酒，开着他那拖拉机行驶在虫鸣声和着拖拉机的声音不绝于耳的乡间大路上。月光的照耀下，风一吹，麦叶如银白色的海浪一般。就在二叔心里乐呵的时候，哐当一声，一个喝着酒的年轻人骑着摩托车直接撞到了二叔的拖拉机上。当二叔开着拖拉机把人送到医院时，那人就已经不行了。家勋戴着手铐走了，小伍看着二叔的背影大哭着。家勋回过头对小伍笑着道：小伍，回去哩，等二叔回来给你买脚踏车。然后用铐起来的手艰难的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梨子，小伍跑了过去，一把将梨子拍到地上，哭着抱着家勋的腿不放。这时，家勋眼圈也红了起来。最后，二叔还是走了，虽然那天二叔不是主要责任，但那个时代死了人可是件大事，还是判了八年。不出一天这件事就成了整个镇子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其他镇子的人都有大部分人知道。不出几天，有一群气势汹汹的人来到小伍他们家，围着拖拉机转了几圈，然后又从小伍父亲那里接过钥匙，小伍哭着爬到拖拉机里面不肯不出来，谁拉他都没用。最后小伍爸骂道：小兔崽子，你二叔撞死了人，要赔不少钱哩。然后一边揍小伍一边把小伍从车子里拖了出来，那个午后小伍看着别人把拖拉机开走了，拖拉机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黑色的烟也听不见突、突、突的声音，到了夜里小伍也还是一直站在原地。从那以后小伍却再也没去过田野间的那个他踮起脚尖眼巴巴的等着二叔和他拖拉机的地方。几天后小伍他妈生气的对着小伍他爸破口大骂道：你弟弟撞死了人，村里那些人总是说着一些阴阳怪气的话，什么杀人犯呀，还有人说什么早就知道咱们家一家不是好东西，赚了几个臭钱尾巴翘上天。诸如此类的话，这几天小伍他爸家国也有所耳闻，心里颇为不快正一肚子火。小伍他妈这一闹，心里更窝火了家国道：你要怎么的嘛，把那些说闲话的人一个个打一顿？.你这臭婆娘整天向我撒什么泼。小伍的妈妈本来就委屈，一听小伍爸这话没向着自己，更委屈了。道：你横什么横，只知道朝我发火，然后哭着收拾行李带着小伍回了娘家。关于小伍娘俩怎么回来的，这个不重要了。有一天，小伍鼻青脸肿的回来了。小伍妈看到后，心疼极了。问道：你怎么了，跟谁打架了。小伍说：谁让他们说二叔是杀人犯的，二叔他不是。经过这件事小伍家又回到了受人冷眼的日子，而且那家死了人的人家，经常过来小伍家闹，说是钱没赔够，经常过来讨债。小伍家经不住别人这么闹，不得已卖掉了地来还债。慢慢的有些东西也潜移默化的发生着变化。六年后的一个春天，小伍十六岁了，小伍正上高中。一天放假，他看到一个人站在房子外面许久不进去。小伍上去道：谁在那。这个人一回头，小伍小声自语说道：二叔。然后大喊着：二叔，真的是你，怎么不进屋里坐呀。此时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背显得有些佝偻了，也变得消瘦了。完全不像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年龄比小伍的父亲还大。家勋揶揄道：不了吧。这时，小伍他妈从屋里出来，瞥了家勋一眼。然后看着小伍说：别让这个杀人犯进来，这么多年咱们家受了多少白眼和委屈，都是因为他。然后拉着极不情愿回屋的小伍进了屋，小屋一直回头看着二叔。二叔什么都没说：只是咧开嘴笑着示意小伍进屋，小伍的父亲也因为这个事跟小伍妈吵架。可手足毕竟是手足，那天家国找到家勋偷偷塞给家勋2000快钱，什么都没有说。后来，小伍再也没有见到过二叔，那个最疼爱自己的二叔。有一天，小伍走在路边，看到一个流浪汉胡子拉碴，头发长到齐肩膀那么长，没有了脚。小伍看到他后，那个人也看到了自己，却突然把脸撇向一边。小伍感到一阵心跳加速，他像个逃兵似的快速的跑开了，直到他一点力气也没有。是的，那个流浪汉就是家勋。我们不知道这些年，家勋经历了什么。我们只知道的事，家勋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也没有在小伍家被提起过。2019年，小伍回到老家过年，看到有一个拖拉机从身旁走过，发出突、突、突的声音。三十多岁的小伍突然想到有好几年没见到过拖拉机了。小伍想到那个踮起脚尖的那个孩子，在傍晚正眼巴巴的等着拖拉机的孩子。雪花飘落在小伍肩头，今年冬天显得比以往更冷了，眼泪在小伍眼睛里打着转。回到家，女儿问道：爸爸，爸爸，你怎么哭了。小伍道：可能是雪花落到眼睛里去了吧。女儿说：爸爸骗人，雪花落到眼睛里才不会哭呢。小伍摸了摸女儿的头，大步迈向卫生间捂着嘴小声哭了起来。不知不觉，外面已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